苦楝花开
2018年08月09日 来源：黄三角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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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雁行
1987年,我来到了一座叫东营的小城。一下火车,望向空荡的马路,路边河沟里繁茂的蒲草恣意凌乱,路两旁偶见低矮的平房,稀稀落落。顿生一股惆怅。1987年的东营,除了随处可见的磕头机(提油机)让人生出一丝好奇,相较于我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县城来说,实在是荒凉、原始。
周末,我如脱缰的野马,掏着档骑上我妈破旧的二八大自行车,怒气冲冲地去检视这座破灭了我诸多梦想的“城市”。沿着我们家玉山路向外,找到了一个菜市场,再往下走最“繁华”的就是我们地标性建筑百货大楼,二层高,顺着济南路往西,有一个相对整齐的绿色二层小楼,就是新华书店。灯光昏暗,人声萧条,售货员态度傲慢,对我这个还没有自行车高的小破孩颇不待见。直到后来快到年底的时候我才真正见识过新华书店里熙熙攘攘的拥挤态势,那都是来买新年挂历的,谁要是能抢上一本印有明星大美人头像的挂历,足以美到明年端午节!
我的城市生涯,除了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上坡挖黄樨菜再无其他。直到有一天,在我家仓库里寻找能拿给我农村同学炫耀的家什的时候,突然发现两个锁得严严实实的大木头箱子,顿生好奇,我似乎从来没见过这里面的东西。于是锤子改锥一起上,终于撬开了锁,里面居然是书!有《水浒传》、《岳飞传》、《兴唐传》、《隋唐演义》、《三国演义》等等,全都是章回小说。这是一座宝库啊!虽然因为撬锁被揍了一顿,但是读这些书却没人阻挡,从此如饮甘泉,如饥似渴。严重喜欢上了大刀关云长、常山赵子龙、神箭手小李广花荣、大将郭子仪、黄脸秦琼那么一大批英雄形象,知道了世间有忠义二字。从此违反我家八点半熄灯的制度,逃学、躲家里读书、挨揍都是家常便饭,都没能阻挡我读书的热情。
1989年我家搬到了东城。东城初建,铮亮的柏油马路,一眼望不到边,除了三村有一片楼房,行动范围一中师范机关食堂电影院。记不得哪一年路边有了一个报刊亭,还曾经感慨过这是一种进步。国营书店都是好多年以后才搬来东城的,沿着胶州路的三村西面有一排简易房,那里有一家个体小书店,就在我家楼下,老板娘很热情,在这里能买到世界名著,更多的是盗版书,不管怎样,她不歧视小孩,我和同学整天赖她家里她也不恼。那时我的语文老师很有远见,竟然在每周两节连堂的作文课上给我们开了一个文学欣赏课,每周都给我们介绍一本名著,并读上一段,强烈刺激了我们对没读完故事结局的好奇心。于是业余闲暇我都去小书店里蹭书看,《茶花女》、《山姆叔叔的小屋》、《羊脂球》、《老舍》、《四世同堂》都是那个时期读的,只要老师提到的,我们都去找。大开眼界,人情之中粗略领会世间百态。章回体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充满未知的广阔世界。我们四个女同学因为都喜欢读书,每天上学放学都一起结伴同行,从三村沿胶州路、运河路走到市一中,路上的议题很丰富,从一个女子天真可爱是好还是不好到为别人的幸福牺牲是不是一种幸福；从张爱玲的尖刻、现实到三毛的浪漫从容；从研习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到集体学唱《滚滚红尘》,不亦乐乎。
读书的日子一去不返,当年的四剑客都已各奔前程。我仍然留在东营这座我看着她一天天美丽、繁华、变化之快甚至有些陌生的城市生活工作。2003年,东营市开放了公共图书馆。距离我的新家只有一街之隔,这下除了院墙外面的湿地公园更有了新的好去处,再也不用坐公交跑到西城油田图书馆借书看了。每逢周末拎上一大杯茶水或在图书室或在阅览室,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累了就沿楼梯上下楼检视一遍,欣赏墙壁恢弘大气的水墨东营字画,享受静谧清幽的阅读时光。在这里,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样爱上了阅读。她读《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三体》,读瘾之重完全超越我之上,在她的强烈“逼迫”之下,她身边的三个伙伴也全部加入了她的阅读战团,每晚去市府广场追逐嬉闹都各有角色,甚至还有“暗语”、“秘密口令”全都出自《哈利波特》,对于要加入她们的新人,还要回答若干情节加细节的通关问题。在读《三体》的阶段,小家伙提出了若干我根本解释不了的物理问题,只好自己借助于网络,一个一个地探究下去,阅读兴趣不减反增,直到最后搜集齐了刘慈欣所有的作品通览。对于她的那些书,她和她的伙伴,不仅通览而且还经常“反刍”,直到上了初中,还整天惦记排练《哈利波特》英文版话剧,整理好了剧本让我给打印,一看我都没有几句看得懂,自此觉得娃算是青出于蓝了。
前一段时间第一次去南二路新建的图书馆,真正是一所图书的圣殿,高大宽阔、分类齐全,在一楼大厅有通天的书柜,装满了各种典籍和合订本,每一张读书的桌上甚至都有一盏温馨的台灯。管理完全能够电子化。这不禁令我感慨万千,老图书馆的钟声很快就要成为这座城市的一段历史了。在东营这块日新月异的土地上,最豪华的建筑,正是我最亲密的老伙伴的家。她顶天立地,教人正直善良、坦荡豁达,化解每一种由欲望而生的胸中块垒,洗礼每一块土地的虚荣浮躁。
东营街边一排排的苦楝树又开花了,花香淡雅却香澈心扉,她很像一个人,平凡地扎根在盐碱地上,不仅用她的香花绿叶装点城市,她的叶、她的果、她的根无一废物,让我想起一句诗“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在绿树白花的篱前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而沧桑的二十年后 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微风拂过时 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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