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
2018年06月22日  来源:黄三角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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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英亭

  我想了想,说:“可是,郑茹娟是你的机要秘书,她的身份暴露了,能不牵连到你吗?”
  “这个你放心,我通过郑茹娟送给你们的那些情报,都是故意给她制造机会让她把情报偷走,或者是我装作无意说漏了嘴透露给她的。最多算是我用人失察。”说到这儿,他竟然微微一笑,“其实,把她招进上海区机关的不是我,而是许明槐。要说用人失察之罪,首先要算到他许明槐的头上。”
  他的这些话并不难懂,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竟然反复琢磨起这几句话来。他见我不说话,会错了意,对我说:“不过,你还是要赶紧离开上海,因为我最多只能自保,无法保护你的安全了。”
  我说:“何兄,你想错了。这几年来,我和你的交往很密切,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如果在这个时候我突然不见了,会对你非常不利的。”
  何霜田沉吟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说:“你在这儿,反而对我非常不利。”
  我感到诧异:“这怎么会呢?”
  他叹了一口气,说:“从理论上来说,任何一个人是不能熬过酷刑的。”
  我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刚要张口说话,他却一摆手制止了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这些年我干这一行,见到的太多。很多人并不怕死,但是却熬不过酷刑。所以,你没必要冒这个险。再说,你一旦被捕,很多事咱俩不一定能够完全做到口径一致,一旦让他们找到破绽,我反而更加被动。只要你离开了,我的事你放心。”
  我看他态度很坚决,而且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与他分手以后,我立刻回住处收拾了一下,结算了房租,对房东说家里有急事,我要回一趟老家。然后,雇了一辆黄包车,立刻出了上海。
  为了安全,我是在离开上海以后,才给报社总编打电话,说家里老母病重,我要立刻回老家一趟,等老母病情好转以后再回报社效力。
  就这样,我离开了工作了近八年的上海,去了苏区。
  从此以后,我就与何霜田失去了联系。直到1951年,南京市公安局与我联系,说是找到了何霜田,并向我求证何霜田是否为我党做过一些工作。我立刻从上海赶往南京,很快见到了何霜田。我没想到他的生活会那么艰苦,一家四口完全依靠他摆烟摊度日。我提出让南京市公安局帮他找一份能够养家糊口的工作,毕竟他曾经为我党做出过一些贡献,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帮助他。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却拒绝了。当时我感到很诧异,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拒绝我党的帮助呢?但我从他的目光和神情中可以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大陆早已经解放了,虽然国民党仍然在叫嚣着要我反攻大陆。其实,我们很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想,何霜田也肯定是完全明白这一点的。如果说他为国民党尽忠,这就更荒唐了,他早就偷偷地在出卖党国的利益了。
  我看得很清楚,在我提出要给他安排一份工作的时候,他妻子宋晓莹是喜形于色的。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我看出来了,她是很希望何霜田能够答应的。我说:“老何,我们是老同学了,也是多年的兄弟,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凭你摆烟摊,根本就无法维持一家四口的生计。我希望你为嫂子和孩子想一想。”
  听了我的话,宋晓莹满含期待地看着何霜田。我看到她几次欲言又止。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我真的希望何霜田能够答应下来。可是,何霜田只是稍一犹豫,然后又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在那一刻,我明明看到宋晓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我不知道何霜田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今天我写这篇回忆录的时候,仍然不知道。我想我不可能知道了,因为何霜田早就在文革中去世了。我虽然是一名共产党员,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在这一刻,我却多么希望人死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那么,将来有一天,我或许会在另一个世界里遇到何霜田,我一定要问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拒绝我的帮助?他心中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我想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会毫无顾忌的把一切都告诉我的。
第三章 陈为民
  陈为民这个名字是当年我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时用的化名。小刘,你找到我这儿是不是费了好大的周折?当然,对于你们那个部门,想找到我可能也不用太费事。我这几年多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中度过的。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很少见客。很多单位和个人的来访我都拒绝了。可是,我却不想拒绝你。不要说什么感谢的话,我见你,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你所在的那个部门。而是为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沈明生。
  1929年初,我被老闸捕房的巡捕给抓走了。什么?赵青山说是1928年底?不对,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是1929年1月17号,农历是腊月初七。第二天就是腊八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赵青山说是1928年年底,可能说的是农历。
  租界的巡捕们是怎么突然怀疑我的,又是为什么突然抓捕我的,这些我都不清楚。当时,我的掩护身份是建筑学家。我曾经在哈尔滨中俄工业学校铁路建筑系学习。嗯,对。就是现在的哈尔滨工业大学。我从铁路建筑系毕业,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正在苦闷彷徨之际,组织安排我来到上海。噢,我是在中俄工业学校学习的时候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我是不是已经给你说过了?没有。我年龄大了,说话就爱絮絮叨叨,甚至经常是前言不搭后语。这个请你原谅。我来到上海以后,进入周公担任部长的组织部工作。1927年“四·一二”政变之时,我随中央转移至武汉。1928年底,我又奉命秘密回到上海,协助周公开展工作。却不料,被巡捕给盯上了。我当时的掩护身份是建筑学家。所以,我随身的行李中,就有一大箱子建筑方面的书刊资料。巡捕们把我带走的时候,把我那一箱子书刊资料也给抄走了。那些资料被抄走倒没什么,问题是在那些资料中藏着我党的几份秘密文件。如果那几份文件被巡捕搜出来,不仅我的身份会彻底暴露,而且会给我党带来巨大的损失。巡捕们把我带到巡捕房后,并没有立刻审问我。我想他们肯定是先仔细搜查我那一箱子书刊资料去了。我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可奇怪的是第三天,巡捕房就把我给放了。一名华捕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把我放了?我站在那儿,呆呆地发愣。华捕见我发愣,就干脆把我推出了房门。等到我被推出巡捕房之后,我看见了外面的天空,还有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才相信这是真的。我回头看了看巡捕房的大门,心里却仍然充满着疑惑。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莫非是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几份秘密文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故意放长线钓大鱼吗?我如果到联络站去,必然被他们来一个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想到这儿,我不敢回联络站了。我也不敢回到自己曾经租住的公寓。想要到旅店去住,可是被捕的时候,身上的所有东西,当然也包括钱币,都被搜去了。他们把我赶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把钱还给我,倒是把我的那一箱子书刊资料还给我了。我提着那个沉重的箱子,站在大街上,四顾彷徨。
  我从走出巡捕房以后,就不时地回头,我发觉有一个人始终在不远处跟着我,很是可疑。我想,这个人肯定是巡捕房的暗探。现在,我无处可去,走投无路,我不由得又回头看去。那个人却不见了。我低下头来,心里直打鼓。那个人怎么会不见了?一定是他见我对他起疑,又见我站在大街上不走,所以先躲藏起来了。我走到一个拐角处,见四下里无人,急忙打开那个大箱子,迅速地翻看了一遍,我的冷汗一下子流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几份绝密文件不见了。我紧张地又往四处看了看,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定下心来。我踌躇半晌,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只得提着箱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知道,只要我不去与同志们接头,暗探盯着我也没用。最终他们必定会恼羞成怒,还会再把我抓回去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抓回去就抓回去吧。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想到这儿,我下定了决心,大步向前走去。就在我转过街角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想,该来的终究会来的。看来他们要动手抓我了。我猛的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后面一个人差点与我撞一个满怀。那个人似乎一拐过街角,猛地见我站在那儿,也是吓了一跳。我认出这个人正是一直跟着我的那个暗探,我怒目而视。他不去看我的眼睛,而是迅速地向四周踅摸了一下,我不由得也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由于我刚刚拐过街角,进入的是一个僻静的巷子,四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那个人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往我手里塞过来。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我本能地一挥手想要推却他的东西。他却压低了声音说:“为民同志,这是一点钱,你赶紧到东升客栈去住下。”
  那个人说完这些话,把钱往我的手里一塞转身就走。我愣了一会儿,心里拿不定主意,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同志呢?我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决定先按照他说的去做。再说,我当时确实也是无处可去了。
  我在东升客栈住下的当天晚上,组织上就派联络员与我接上了头。联络员转达了周公的指示。周公指示说,我被老闸捕房逮捕以后,组织安排人把我营救出来后,我已经不适合再做地下工作了。所以,安排我前往苏区。
  在我离开上海的时候,组织上安排了一个人与我同行,一起前往苏区。这个人叫沈明生。在此之前,我们并不认识。负责护送我们离开上海的联络员,在介绍我们两个人认识的时候,沈明生握着我的手,笑着说:“为民同志,幸会幸会!”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很不愉快,甚至说是很郁闷。我在周公手下做地下工作,可以说做的还算是得心应手。尤其是对周公的高尚人格和坚定信念非常崇拜。那个时候,地下工作的同志都为能够在周公手下工作而自豪。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上海,更不愿意离开周公。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竟然对我笑嘻嘻地,还说什么“幸会”?我虽然与他握手,但是确实是满脸的不快。联络员显然也看出了我的不快,他又对我说:“为民同志,明生同志也是因为你这一件事要离开上海的。”
  我听出话里有话,急忙问:“怎么回事?”
  联络员说:“具体情况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两个人是因为一件案子而不再适合在上海做秘密工作,所以不得不离开上海的。具体情况还是问沈明生同志吧。”
  [作者简介]
  刘英亭,笔名英霆。出版有长篇小说《暗斗》、《薄冰》,诗集《光辉的囚徒》。作品发表于《诗刊》《小说月刊》《山东文学》等报刊。曾获首届山东青年作家文学奖一等奖,第一、第七届东营市黄河口文艺奖。长篇小说《暗斗》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1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长篇小说《大荒洼》入选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6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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