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DF版】
■唐岱霞
总算啰啰清楚了,一群人吃过晚饭各回各家,院里立时就安静了许多。大荣觉得幸亏有小米说话,要不自己委屈死了。瞅着孩子们都睡了,大荣悄悄地问:“你说咱家小米平日里看不出来,咋还这么能说呢?是随你吧?”大荣一直希望小米不要随自己,病怏怏的没力气。
“当然随我,”虽然秋龄坚持将收的钱分了,但也觉得小米的话有理有据,不愧是他秋龄的闺女,心中很是畅快。
“你知道我们祖上是干啥的?”秋龄有点卖关子,大荣却很上道儿,急急地问:“干啥的?你不是说你们家八辈儿贫农么?”
“真不是地主,但我的爷爷那可是读书识字的,是远近闻名的讼师!”
“啥?送、石?”大荣不识字,一念就转了音。
“是讼师,就是替人家写状子打官司的,跟现在的律师一样。当初在这一代可有名了,我老爷爷那一辈儿老兄弟五个,名字最后一个字分别是仁、义、礼、智、信,你说,不识字的能有这水平?”秋龄难得这么有耐心跟大荣仔细解释。
大荣喜滋滋地听着,莫非小米随了老唐家当讼师的血脉,以后能靠嘴巴吃饭?不对呀,以前也没听说过老唐家有名人啊!
“是爹临死前说的,”秋龄的脸色沉郁下来,“爹说,本来家里还好,只是那年爷爷去训斥自家一个侄子不孝顺,气急了还顺手打了一巴掌躺在炕上的侄子,可没想到盖着被子的人不是侄子而是侄媳妇,在那年月这可是丑事,回头侄媳妇就上了吊。人家娘家人不依不饶,爷爷替人打了一辈子官司,没想到轮到自己身上,却赢不了这一场。赔了田地,赔了房子,住在田家庄的爷爷一家,从此就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大荣还是不解,问道:“那咱爹的嘴咋这么笨呢?这么多年光听见咱娘训咱爹!”
“爹说了,娘心高气傲,要不是李乡长安排,她才不肯嫁给自己。所以,爹愿意忍着委屈,受她指派。爹打工做觅汉挣来的钱,一分一毛都不会留,全部交给咱娘。”秋龄望着睡熟的孩子们,眼里亮晶晶的,“爹说,他只有一个愿望,死后要回田家庄,埋到老唐家的坟地里,他说哪里的黄土都不如老家的好……”
十四
对于小米的考学,甚至是嫁人,秋龄早就在心里盘算了上千遍。小米这闺女学习好,初中考了全校第一,秋龄作为家长代表上台发言,他饱含深情又幽默生动的发言,成为全校师生在此后很长时间内津津乐道的话题。
秋龄是个未雨绸缪的人,喜欢将事情综合考虑,每一件事情都尽可能将好的、坏的都想到。小米学习好,但是身体单薄,八百米走着都嫌累。上高中考大学,虽然校长说打包票,可高中三年,她那柔弱的身体能承受得了么?要是上中专就不一样了,虽说现在中专难考,但只要考上了,就能分配工作,算是迈出了农家门,以后能在城里安个家了,再也不用回到王家庄,再也不用受老辈子的影响了……太多的愁绪,让秋龄辗转反侧,昼夜难安。
没想到,小米犟了没几天,竟然噘着嘴同意了。后来秋龄才知道,原来中专预选时小米超了线,一个老师想将名额留给自己的亲戚,来劝说小米考高中,这孩子犟脾气上来,鬼使神差就报了中专。
小米考上了。秋龄激动地摆酒场,请亲友,醉得一塌糊涂。这场酒,喝得酣畅淋漓,喝得扬眉吐气,比自己提干留军还要好,比自己盖房起屋还要高兴。
小米却异乎寻常地冷静,高兴是高兴,但更多的是失落。小米又去了小学的校园,斑驳的铁门半掩着,荒芜的校园里空无一人。新的校区在南边,有围成扇形的四层绛红色楼房,有宽大的操场,但小米从不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小学。只有这里,是的,只有这里才是自己的小学。
那个高台子还在,现在看起来矮了好多,只是平地上一块稍有凸起的土坡而已。小米想起校长经常站在高台上讲话,讲些自己似懂非懂的话,想起自己曾经站在高台上往下张望,黑压压的脑袋,黑溜溜的眼睛,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呢?小米又想起圆脸女老师的话:娇娇娘子一样,长大了有什么出息?是啊,即便你超过分数线50分去上中专,即便你带着户口不必再回到王家庄,哪怕你以后去城里安家,可什么样的你才是有出息的呢?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黄三角早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