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三角洲系列长篇小说之现代篇
《天下苍苇》(缩写版连载六)
出版社:山东教育出版社
2014年04月26日 来源:黄三角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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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一旦自由惯了,便很难再被任何事物约束。丁振龙就是如此。
见姜大队长数落自己,丁振龙站起来:“我说几句。刚才姜大队长叫‘同志们’,我们听了挺高兴。这十几个兄弟,啊不,同志,这十几个同志,都是非常迫切地自愿加入八路军武工队的,论打仗,大家都绝不含糊。但是,像这种花里胡哨、虚头八脑的东西,我们大伙不习惯。比如我,过去不懂这些,不是照样杀鬼子、除汉奸?”
魏思颖说道:“丁振龙,我要明确告诉你,我们八路军是一支有着高度组织纪律性的人民军队,不是国军,不是伪军,更不是土匪、流寇,要有自己的军人素养,要有自己的军人形象。纪律是八路军的生命,自由也不是为所欲为,没有纪律约束的自由,更是无组织行为。”
姜文山环视一下大家,“来,谁能自觉地站起来,背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词?”
没有人站起来。姜文山说:“丁振龙,你来背一下。”
丁振龙磕磕巴巴:“三大纪律。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第二,买卖公平。第三,缴获武器要归公。姜大队长,我们大伙还没武器呢,下一步要是缴获了武器,是不是就不用归公了?”姜文山瞪眼,丁振龙继续背道:“第四……第四,不打人骂人。这条不好,鬼子不是人吗?不打人,怎么打鬼子?不骂人,打鬼子的时候哪有劲头……”
姜文山实在忍无可忍了:“丁振龙,你是不是成心捣乱?三大纪律,怎么冒出了‘第四’?买卖公平、不打人骂人是三大纪律吗?下一步缴获了武器不归公?啥时候都得归公。‘不打人骂人’有你这么个解释法吗?”
丁振龙挠挠头皮,说:“大队长,政委,说句实话吧,俺这帮子人,除去赵联生能认些字外,其他的,都是大老粗,这花里胡哨的字认得俺们,可俺们不认识它们呀。我可听说,这两天大部队正准备打国民党,去义和庄,要不,明天让俺们去前线吧。”
于砚甫吼道:“丁振龙,你怎么回事?刚来就和大队长较上劲了?我看,你天生就是当土匪的材料。”
九月的苇丛铺陈着海一般的绿色。丁振龙带着他的队伍还有银杏儿,穿着便衣,从树林钻进了一片茂密的芦苇丛。利用休息时间,丁振龙带着自己的人又是民间小调,又是喝酒盟誓,搞得鸡飞狗跳。
恰巧,三队指导员于砚甫路过,听到苇丛里闹声一片,他便好奇地钻进苇丛,发现竟然是丁振龙带着三队的人在偷偷地喝酒。他立时报告姜文山,而此时姜文山正为找不到三队的人而上火。
丁振龙知道三队的人犯了错误,但这错误应算在自己头上,不该牵扯他人:“姜大队长,喝酒是我的主意,要处分只能处分我。”
姜文山觉得这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实在令人气恼:“丁振龙啊丁振龙,你要拿出一半杀鬼子的聪明劲来遵守纪律,你们三队将不次于其他队,甚至好于其他队。今天,你带头违反纪律,本应关禁闭,但念你刚刚加入队伍,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次,就不关禁闭了。不过,一天之内,你必须给我写出一份深刻的检讨。”
这时,却传来了明天陈家庄警备队队长张宫豹要娶窑姐灯笼红的消息。丁振龙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杀铁杆汉奸的好机会。就是这个张宫豹,跟着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结婚,就得迎娶,迎娶,就要离开据点,离开据点,就有下手的可能。
天色朦胧,寒意一阵阵在陈家庄的早晨逛荡。丁振龙、李有年早早来到了陈家庄。
一阵唢呐声传来,丁振龙仔细观察,张宫豹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青衫长袍,头戴呢子礼帽,斜披红绸丝带。如同逢集赶会一般,老鸨马大翠家的大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下马——”一个伪军高声喊道。
张宫豹左脚踩着马镫,右腿斜跨,正准备跳下马,可待跳未跳之际,却扑通一声,不知为了什么,闷哼一声摔下马来,仰面躺在了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丁振龙看得清楚,飞刀已飞入张宫豹的右侧太阳穴,由于劲道、角度和速度恰到好处,飞刀从右侧飞入却没有从左侧飞出。丁振龙一拉李有年的衣襟,两人退出,向远处疾走而去。
杀了张宫豹这个铁杆汉奸,回到八大组的丁振龙却被姜文山关了禁闭。仿佛一头被关进铁笼的困兽,丁振龙狠狠地用脚踢墙,然后敲打上锁的房门,怒喊道:“开门,快开门!我要出去透透气!”
魏思颖和通讯员带着馒头和鱼汤来看他,丁振龙倔强劲又上来了:“魏政委,这几天我的心里是一会儿咸一会儿酸,鼓胀胀的,这鱼汤我不喝,要喝,给我弄瓶酒,我要喝酒。再一个,我想问问,这八路军到底还打不打鬼子,杀不杀汉奸?”
魏思颖循循善诱:“如果单就事论事,杀了铁杆汉奸张宫豹,你是有功的。”
丁振龙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要以抗日大局为重,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的问题就在于,第一,没有做到以抗日大局为重。你知不知道,鉴于最近一段时间陈家庄据点的鬼子疏于防范,我部队正有端掉这个据点的打算,你这样贸然出击,虽杀死了汉奸张宫豹,但鬼子势必会加强警备,这个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丁振龙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第二,你没有做到一切行动听指挥。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但自由不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八路军的纪律是第一位的。如果都和你一样,像脱缰的野马,自作主张,那八路军和普通百姓、土匪有何区别?作为一个武工队队长,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扰乱首长决策,影响抗日大局。”
丁振龙揉揉自己的额头:“魏政委,这……”
※第十二章
金墨轩大儿子、国民党保安团团长金雨堂奉命换防,驻扎在了垦区。离家一年多,金雨堂带着八个卫兵,回到了金家大院。
金墨轩端着白铜水烟壶,边咕噜咕噜吸烟,边说起受魏思绪、丁振龙气的事,金雨堂根本没把他们放到眼里:“在我的防地,儿子我从来都是当老大,没干过老二。一个汉奸,一个毛贼,灭了他们,就像是砍倒两棵高粱棵子,没什么了不起!”
这日,魏家大院的管家刘三急匆匆跑到陈家庄据点,告诉魏思绪,说咱家的麦地昨天晚上不知让谁家给大片大片地毁了。魏思绪不敢怠慢,带上几个伪军,骑上马向被毁的麦地赶去。
出汀河往东南方向,直到一条位于汀河、陈家庄交界处的小河,有数百亩地是魏思绪家的。此刻,魏思绪站在被毁的麦地前,心里在默默流泪。这是祖上留下来让他加倍呵护的,如今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这明年,得少收多少麦子?
这时,走来两挂马车,车上拉着铁锤、木桩,后边跟着一队国民党保安团官兵。他们来到麦地,扛起铁锤、木桩,走进田里,开始在被毁的麦苗处砸木桩。
魏思绪正愁找不到破坏者,这下,他疯了似的抓住一个像是官儿的国军,双方争执起来。
正在两人争吵之际,早有人快马加鞭去找金雨堂了。很快,金雨堂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官兵气势汹汹来到麦地。这金雨堂肥头大耳,肩宽背厚,穿一身呢制服装,脚蹬皮鞋,腰间皮带上插着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后边的官兵全副武装。
金雨堂跳下马,在卫兵的护卫下,向魏思绪走来。看到双方都举着枪,他大喝一声:“你们都干什么?”
魏思绪脸拉得长长的:“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双方把枪放了下来。
金雨堂不屑理睬魏思绪,冷冷地问:“魏大翻译官,还认识我吗?”
魏思绪也是嘿嘿冷笑:“原来是金团长,哼,就是扒了你的皮,我也能认出你的骨头来。不在外地设防,跑我们黄河口来干啥?”
“没到府上禀告,失敬,失敬。不过,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本团长已换防到此地,从今以后,这片地面就是我金雨堂的防区,也请你抓紧密报鬼子。”
“你的防区在哪里我不管,我只是要问你,我的麦苗毁成这个样,这缺德事是谁干的?”
金雨堂洋洋得意:“实不相瞒,这事是本团长派人做的。我准备响应共产党八路军的号召,在这里挖抗日沟,为清河区抗日做贡献。怎么,你反对吗?我知道,你虽然是鬼子翻译,但也只是混口饭吃,并不是铁杆汉奸。但如果你反对挖这片麦苗,那就是铁杆汉奸了。”
魏思绪驳斥:“别抗日来抗日去的,糊弄三岁小孩呢?难道抗日就得毁我家的地?”
“魏思绪,这我得好好给你讲讲了。据我了解,共产党八路军学习冀中抗日根据地开展地道战的经验,结合清河区的地形特点,发出了‘改造地形、挖抗日沟’的号召。这抗日沟有三种:一是在村庄周围挖的三四米宽、两米深的沟,叫护庄沟;二是在村、乡、区、县间挖的沟,叫抗日交通沟;三是在你们据点周围挖的沟,叫抗日封锁沟。”
“金雨堂,别给我弄这个,人家共产党的活,关你国民党屁事啊?”
金雨堂并不生气:“共产党的事和我没关系,甚至,我和他们还是对头,但看到你家的地,我就觉得应该帮帮共产党了,因为人家打鬼子嘛。他们三种抗日沟,第一种护庄沟我不帮,第三种抗日封锁沟我也不好帮,我只能帮帮第二种,抗日交通沟。”
“那你也不能挖我家麦苗啊!”
“魏思绪,我真不想挖你家麦苗,可巧了,在咱们周边,本团长掌握的情报是,共产党已决定从八里庄向北到汀河挖一条抗日沟,向西北到虎滩挖一条抗日沟,而从汀河到其他方向,没有安排。所以,为了抗日,我决定,从汀河修三条到铁门关、毕家嘴、陈家庄的抗日沟,每条用地三丈。不幸的是,这三条抗日沟都从你家的地里经过,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魏思绪怒道:“你这是打着抗日旗号,公报私仇,故意和我作对!”
武工队会议室里,魏思颖、姜文山和三个中队的指导员、队长在召开党员会议。突然,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丁振龙气呼呼地站在了门口。
看到丁振龙闯入会议室,姜文山百思不解,他问道:“丁振龙,怎么回事,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丁振龙愤怒地嚷道:“姜大队长,我没走错房间。我来是想问问,国民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难道共产党也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你们政委、大队长、指导员、中队长在这里开会,为啥藏着掖着,独独不让我这个中队长来开会?难道我不是八路军?难道我还是土匪?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说完,摔门而去。
魏思颖急忙推开门:“丁振龙,你给我回来!”丁振龙不听招呼,依然大步疾走。魏思颖再次大喊:“丁振龙,听到没有?”
丁振龙不情愿地返身扭过头,向会议室走来,碰到离会的其他人,他眼睛斜视,不理人。
魏思颖见丁振龙走进了会议室,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给我坐下!”丁振龙坐了下来,脸色仍然很难看。
魏思颖笑着对丁振龙说:“你个丁振龙啊,除了发飙,还能干点啥?为什么不让你参会?因为今天开的是党员会议,只有共产党员才能参加。”
丁振龙一双眼睛瞪得像公牛眼一样,连珠炮似的问:“开啥玩笑,共产党是穷人党吧?共产党是为穷人说话的吧?我是穷人吧?我是八路军武工队中队长吧?那我肯定就是共产党了。”
魏思颖笑出了一口白玉般的牙齿:“什么是共产党,什么是八路军,印象当中,我和刘亮在梁家屋子给你和银杏儿讲过,两者不是一回事,即便当了八路军武工队中队长,也还不是党员。”
“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么不近人情?”
“这不是不近人情问题,加入党组织是有程序的,个人要向党组织提出入党申请,党组织会对申请人进行培养和考察,然后,再决定是否同意申请人入党,明白了吗?”
丁振龙似乎明白了魏思颖的话,嘿嘿傻笑起来:“这么说,我又犯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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