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三角洲系列长篇小说之现代篇
《天下苍苇》
出版社:山东教育出版社
2014年03月29日 来源：黄三角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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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军人战死疆场那是不可避免的,但死在戒备森严的据点里却令山田一郎的上司怒不可遏。经分析,这事是丁振龙所为,且这丁振龙已加入了梁老七匪帮。山田一郎下令:第一,派兵智取梁老七匪帮,杀掉丁振龙。第二,到丁振龙老家,要汀河人偿命。
丁振龙满载而归,后院却着了火。原来,丁振龙走的那天早晨,银杏儿大意,未穿棉袄就到外面倒尿盆,刚走出房门,正好迎面碰上钱豁嘴在遛弯儿,她大吃一惊。
更加大吃一惊的却是钱豁嘴,他简直惊呆了,只见站在眼前的“田娃”单衬衣里面,一对大毛桃似的奶子高高耸立。啊?原来是个女人!钱豁嘴要奸污银杏儿,被梁老七强力制止。
一身豪气的丁振龙回到了梁家屋子,梁老七对他赞赏有加。丁振龙要离开去打鬼子,梁老七还是不想让他走。银杏儿扑通一声给梁老七跪下了:“大当家的,你就放振龙哥走吧,俺要跟着他杀鬼子!”
丁振龙喝道:“银杏儿,你给老子站起来!人生双膝,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凭什么跪下,谁也不能阻挡咱杀鬼子!起来!”
梁老七热血上涌,一拍桌子:“不就是杀鬼子吗?好像我梁老七没杀过似的。从今天开始,该杀鬼子时,咱就杀鬼子。从此,兄弟们挺起腰杆来,在天地间堂堂正正地当一回爷们!”
山田一郎带着十几个鬼子、伪军,杀气腾腾地向汀河西村扑来,向丁迎霜家扑来。
一段时间以来,丁迎霜的日子不好过。年前鬼子来汀河,明确指定他是维持会会长时,丁迎霜一脸的倒霉相,我家十八辈都是中国人,自打几百年前先人们从山西大槐树移民到这黄河口,风里来,雨里去,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庄户人,虽说祖上也不懂啥叫爱国,但到了我这里,咋着,要当汉奸?不说别人,光我那与鬼子同归于尽的哥、被鬼子活活烧死的嫂,就首先不答应。
张宫豹连续催问了两次,说太君讲了,这活只有你干,要不,就把脑袋交给太君。
村里几个有主见的老人见实在推不开了,就劝他干吧!六十多岁的宋长水说:“迎霜啊,遇事不慌,才能担当,俗事可乱,方寸不能乱。给鬼子办差,只要心里有乡亲,遇事大伙多商量,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想想也是,既然推不掉,那还不如接下来,但要常常记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道理,做个皮白心红的维持会会长。就这样,丁迎霜应承了下来。
鬼子、伪军包围了丁迎霜家。张宫豹命他去敲钟,让村里人到村中场院那棵槐树下集中。
大槐树下,山田一郎叽里呱啦猫叫春似的说了一通后,魏思绪便开讲了:“几天前,你们村的丁振龙夜里潜入皇军据点,杀了两个皇军,四个我军。欠账还钱,杀人抵命,是千年的古训!因此,太君要一命抵一命。怎么抵呢?丁振龙的家人,也就是丁迎霜家抵一个,其他五人,由你们村里人抵,要男人,不要女人。听明白了没有?”
丁迎霜顿觉五雷轰顶,继而天旋地转。这个惹是生非的东西,咋又惹下这塌天祸事。
魏思绪走过来,对丁迎霜说:“丁会长,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这你是知道的,何况,你侄子杀了人家的人。但咱是乡亲,我得为乡亲说话、求情。本来杀了两个皇军、四个我军,我好话说了一箩筐,山田太君同意只给两个皇军抵命。但是,如果这两个人选不出来,你们全村人都得死。这样,太君先回去,明天上午在村北苇地旁的空地上行刑!”
丁迎霜咬咬牙,说:“好,既然非有人死不可,那只有我和我儿子丁振虎去死,谁让丁振龙是我侄子呢?只是,乡亲们都知道,现在丁振虎在外地贩盐,不知啥时候回来,那就只有我先死了,等他回来,再补。”
魏思绪制止道:“那不行。太君说了,丁迎霜会长不能死,丁会长死了,谁来给皇军办差?你的儿子倒是可以,但他现在不在家,明天也就不能行刑。没办法,那就只能从其他男人当中出这两个人了。我们走!”
丁迎霜踉踉跄跄走到土台子上,一下就给乡亲们跪了下来。他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地说:“乡亲们,丁振龙惹来这么大的祸事,是咱汀河西村的千古罪人哪,我代他爹娘给父老乡亲们赔罪了。”
村里几个长者见丁迎霜已哭倒在地,便商量,上千口子人跑、拼、投奔土匪都不是办法,既然这事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按鬼子说的办,如果不办,全村人一块死,损失更大。商量的结果是听天由命——抓阄,用纸做一些“阄”,其中两个写“死”,谁抓到“死”,就由谁去抵命。一些人听到这个办法,哭了。
七十多岁的罗大爷和老痨病秧子马大爷主动要了两个“死”字。晚上,汀河西村为两位老人摆下了宴席,用乡下人最质朴的方式为他们送行。
次日上午,鬼子前来行刑。枪声响过,人群中的丁迎霜瘫软在地。他终于明白了亡国奴的滋味。两个地里刨食、本分一生的老人,说杀就杀了,比杀个鸡、杀条鱼还轻巧,简直不把中国人当人看。丁迎霜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暗暗地骂一声:“狗日的小鬼子,血债要用血来偿!”
整个汀河西村一片缟素。全村人倾村而出,跪地守灵。
长长的送葬队伍似一条游龙,在春天黄河口的黄土路上行走着,一眼望不到头,远看,蔚为壮观,震撼人心。
葬完马大爷,又来到了罗家坟地。十六个壮汉扯着半把粗的绳子,将罗大爷油漆光亮的棺木轻轻送入墓穴。宋长水放开嗓子,高声呐喊:
“乡亲们,日本人和咱一日结了仇,一世都是恨,咱汀河人要记住这笔血债啊——下跪——”
一时之间,新土倾泻,纸钱飞舞,恸哭之声撼天动地,哀伤、悲壮、凄厉、悠长,犹如黄河激流,波浪翻卷,惊涛裂岸……
※第六章
前几日,梁老七接到手下探子报告,最近总有运粮车在梁家屋子不远处的土路上经过。经历一个冬天的大雪封路,梁家屋子已经吃了上顿没下顿,前几天分几路外出抢来的粮食,现在也所剩无几,再加上钱豁嘴撺掇一部分人有分道扬镳之意,所以,这段时间庄子里人心不稳,士气不振。
正在心急如焚之际,这样一个消息令梁老七大喜过望。他问探子,能看出是什么人的运粮车吗?鬼子的?国军的?八路的?民车还是商队?探子报,看不出来,但肯定不是穷人家的。劫!梁老七顾不上那么多了。不过,不知道是谁家的车,怎么和三当家丁振龙说呢?好办,就说是鬼子的。
为了保证劫车成功,三个当家的带着六七十个土匪潜伏在运粮车经过的芦苇丛中。
经过一阵激烈的战斗,众土匪别说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势都没有了。土匪们开始往苇丛深处撤,却猛然发现,前方多处地点燃起了大火。春天的芦苇特别干燥,一点就着,火势立刻蔓延开来。再回头看,身后也着起了熊熊大火。
“大当家的,坏了,大火把咱们包围了!”丁振龙喊道。此时,梁老七才终于弄明白鬼子的阴谋诡计,原来是想烧死他们啊。
啪啪啪……正当鬼子、伪军哈哈大笑,梁老七陷入绝望之时,几声清脆的枪声划过火球下的那条土黄色公路,鬼子、伪军一个个应声倒下。隐隐约约中,丁振龙看到,土路对面的苇丛中,一支队伍在向鬼子、伪军射击。
苇丛内外的战斗仿佛没有任何前奏,一下子就进入到高潮。山田一郎发现自己腹背受敌,他大声喊道:“边打边撤!”鬼子汉奸扔下二三十具尸体,落荒而逃。
鬼子逃跑了,土路两侧苇丛中的土匪和那支部队的官兵都聚集到了路上。
双方枪不离手,互相看着,一副警惕的样子。梁老七带着钱豁嘴、丁振龙走到对方跟前:“借个光,敢问你们是啥部队?谁是当官的?”
人群中,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男人身材魁梧,女人精明干练,不过,女军官的左胳膊正在往外渗血。梁老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谢谢长官救命之恩!”
这是一支八路军武工队,男的是武工队队长姜文山,女的是武工队副政委魏思颖,他们自称姓李,姓汪。
姜文山、魏思颖商量,清河区党委、行署恰好准备发布一份《告绿林兄弟书》,决定对土匪进行争取和瓦解工作,何不利用这次机会,了解一些土匪情况,摸一摸土匪底细,然后劝其改恶从善,共同抗日。何况,这群人里面还有一个专杀鬼子的孤胆英雄丁振龙,他可是武工队急需的“材料”啊。
经统计,除魏思颖左臂中了一枪外,二队队长于砚甫被打中大腿,队员刘亮肩部中弹,他们需要包扎、休养,好在都是轻伤。送走大队人马,魏思颖三人跟着来到了梁家屋子。
当晚,梁老七在聚义堂设宴为魏思颖三人接风。魏思颖趁机教育匪徒:“面对外敌入侵,凡是中国人,都应该‘九九归一’,这‘归一’,就是团结起来,共同抗日。”
突然,钱豁嘴掏出手枪,将枪对准了魏思颖的头部:“你个共匪婆子,原来是让俺们去送死?妈了个巴子,你胆子够肥的,大白天就敢闯梁家屋子?”
这天午饭前,陈家庄据点鬼子副队长松井和警备队长张宫豹带着十来个鬼子和伪军来到丁迎霜家。他们出来找武工队,三天都没正经吃东西,要丁迎霜赶紧杀鸡、杀猪、备酒,让皇军好好吃一顿。
丁迎霜说要吃高粱饼子、黏粥、瓜子咸菜,管饱,肉鱼酒没有,也不是没有,有一家有。张宫豹问是谁家,丁迎霜说是你们翻译魏思绪家呀。很快,张宫豹带着几个伪军从魏思绪家连要带抢,弄来了肉、鱼,还有一坛子酒、两袋子白面。
宋长水端着个瓷碗,里面盛着五个鸡蛋,牵着五岁小孙子的手来到丁迎霜家:“张队长,我是这个村的村民,各位太君和长官来到俺村里,欢迎啊。这是我孝敬各位的几个鸡蛋,表示一下心意。”
院子里,酒菜很快上来了,鬼子一桌,伪军一桌。张宫豹坐在小杌子上,一边示意伪军端酒,一边示意鬼子端酒:“太君,各位兄弟,丁会长是个模范会长,今天在这里,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干了!”
一仰脖,鬼子、伪军都把酒干了出来。嗯?张宫豹一吧嗒嘴,这酒怎么了,怎么一股骚味?饥肠辘辘的两桌人却顾不上许多,吆五喝六地喝将起来。
酒过三巡,丁迎霜走到鬼子桌前,恭恭敬敬地问松井:“太君,酒菜咋样?”松井伸出大拇指,叽里呱啦不知说了几句啥。
丁迎霜依然笑着说:“喝吧,吃吧,早晚呛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听不懂中国话的松井笑着对丁迎霜说:“你的,良民大大的。”丁迎霜哈哈大笑起来。
要吃饭了,丁周氏颠着个小脚,提过来一篮子新蒸的面卷子。鬼子、伪军一人拿起一个,大口就咬。张宫豹咬了一口,嚼了两嚼,大声喊道:“这是他娘的啥面,怎么这么牙碜?”
总算送走了瘟神。宋长水和几个乡亲来到丁迎霜家。丁迎霜挖苦宋长水:“长水叔,你可真是良民啊,你们家鸡蛋吃不了,喂狗也比给他们吃强啊!”
“操,给他们吃?这几个鸡蛋我是挨家挨户借的。我主要是带着小孙子,给他们酒坛子尿尿来了!”宋长水得意洋洋,唾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这么说咱想到一起去了。他们那面卷子里,我放进了半斤沙土。”丁迎霜觉得,咱杀不了鬼子,用这种办法解解恨也行。
一个中年人说:“这回,日本人是娶了个媳妇大肚子——可赚着了!”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丁迎霜恨恨地说:“对,这就是咱老百姓的办法,坑鬼子,坑汉奸,不坑白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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