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指向中午十二点
2018年06月13日 来源：黄三角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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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
吴月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哭一边骂。王解放看着吴月娥的嘴一开一合,她骂了很多,只有几个字眼进了王解放的耳朵。乌龟。王八。死。其他的,王解放觉得跟他和她都没有关系。他去阳台,收拾自己刚才摔碎的花盆,那是虞红芳最喜欢的植物,绿萝。虞红芳笑语嫣然,不止一次地说过,绿萝的花语是守望幸福。阳台上空花盆很多,王解放把绿萝重新栽在一个盆里,培好土,浇水施肥,把碎了的花盆装进垃圾袋。刑侦题材的电视剧里,裹尸袋就是黑色的,手里的垃圾袋也是黑色的,此刻它盛着花盆的尸体。
吴月娥还坐在地上,已经不哭了。眼珠子又红又肿,鼻头也是红红的,瞪着警惕的眼神看着王解放。
“我去扔垃圾。”
5
王解放开车出来的,扔了垃圾就开车出来了。垃圾袋“咕咚”沉到垃圾箱底,“咕咚”打翻了他心底的瓶子,那个装着毒液的瓶子。
虞红芳最后一次给王解放解毒用的是自己的血。他又打了她,她不哭不闹,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水果刀,手轻轻一挥,血就不管不顾地喷溅了王解放一脸。王解放抱着虞红芳下楼去医院的时候,随着血的流失,虞红芳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越来越死沉,而是像羽毛一样越来越轻盈,轻得仿佛王解放一松手,她就能飘起来飞走。
王解放把车停在植物园门口,这是他们公司几年前完工的一个项目。高乔,低灌,藤缠绕,花似锦,地表一片繁茂,人们看不到的地下有什么呢?有深深的根系,有微滴灌的管道,地下王国的居民,还有深埋的秘密,王解放的秘密。在一个他闭着眼睛也能准确无误找到的角落里埋着虞红芳的狗还有她离家之后留下的所有鸡零狗碎。
那只狗,那只雪白雪白的名叫“铛铛”的比熊犬,王解放带它去做了发型,然后再把它带到这里,喂它吃亲手做的红烧排骨。铛铛吃得很香,舔,啃,咬,嚼,像虞红芳,也像女儿苹苹。虞红芳出院后,王解放就跟她协议离婚了,虞红芳什么也没要,连工作都不要了,带着女儿毫不留恋地走了。铛铛吃一会儿,抬头看一眼主人,用知足和讨好的眼神,它知道,大女主人和小女主人离开后,它唯一的依傍就剩下眼前的男主人了。王解放看着铛铛大快朵颐,微笑,轻声笑,大声笑,笑出眼泪。在铛铛的迷惑中,王解放收紧手中的狗链,拿起早已备好的哑铃,一下,一下,再一下……铛铛吃剩的排骨因为沁了鲜血变得更加红艳。鲜血的味道,闻起来有一丝丝腥甜,王解放舔了一下,果然有点甜。跟虞红芳的一样甜。
红烧排骨做好了,吴月娥也回来了,手里提着澳洲进口孕妇奶粉。
快洗手吃饭!排骨凉了不好吃。
米饭晶莹剔透,颗粒均匀饱满,每一粒米都恰到好处地吸足了水分,芬芳诱人。排骨一小块一小块的,金红油亮,肥而不腻,酥烂入味,它的大小形状是为吴月娥量身定做的,它迁就了吴月娥的樱桃小嘴,好让她一口一块,吃得尽兴,吃得舒坦,吃得舒服。吴月娥喜欢吃王解放做的红烧排骨,她知道做这道菜很麻烦很费神很费事,王解放肯花心思给自己做红烧排骨,是不是就表示……她吃着吃着就红了眼圈。解放!她抬头看着王解放,王解放也看着她,目光祥和、宁静,充满了无限爱怜,就像第一次给吴月娥做红烧排骨看着她大快朵颐时一模一样。解放!吴月娥的眼泪流下来,流进嘴里,有点咸,还有点苦。
“吃吧,别哭了,吃吧,好好吃饭。”王解放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哭啥,吃吧!”
吴月娥满心欢喜地吃完了饭,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吃饱了犯食困,毕竟是七个月的身孕在身,昨天又哭又闹费了不少神,昨天晚上王解放不在家,一宿睡得也不怎么踏实。今天一早原本不想出去,经不住前夫又是微信又是电话的轮番轰炸,最后是在前夫“不去拿奶粉就送上门”的威胁下才万般无奈去的。跟前夫周旋又费了不少力气,吴月娥是真的累了,尤其是吃饱了精神放松了之后,她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
吴月娥躺下没几分钟就发出了鼾声,均匀细密,饱含快乐和知足。王解放听见了,听得很真切,他羡慕吴月娥这样的人,吃饱了倒头就能睡着,这样的人的世界简单至极,以为事情说出来就过去了,以为做错了事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了。怎么可能呢?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与错误相匹配的代价。
王解放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东西归置到应该在的位置,就像最初的模样。他喜欢收纳,整理,分类,摆布,他的生活原本井井有条,从来没有错,不出错,直到有了虞红芳,然后又是吴月娥,然后就像一列脱了轨的火车,再也回不去既定的轨道了。他从书橱里拿起一本书,那本吴月娥以为是治疗孤独症的书。其实吴月娥说的没错,这就是本写孤独的书。就好比现在,吴月娥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卧室的床上睡午觉,他一个人孤独地在客厅看《百年孤独》。
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闹钟响了。
吴月娥睡得十分香甜,嘶鸣的闹钟对她没有半点影响,她仰面躺着,双手投降一样上举,那是婴儿的睡姿。她的脖子,细细的,暖暖的,颈动脉跳动有力。吴月娥忽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王解放,眼神悲欣交集,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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